月子前后（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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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陈阳讲着电话进门的时候，肖雪正在里屋给孩子喂奶。她隔着门听到了他电话的内容，是老家的婆婆打来的，给他两个妹妹要学费。陈阳一口一个好，说放心妈，我挂了电话就给您转过去。

这俩妹妹的学费不是笔小数目。从前她们还在念小学，学费没那么贵，肖雪也还在上班，俩人的收入加起来，负担点学费不算什么，陈阳要给，她也从未表过态。

后来她们念了中学，学费翻番，而肖雪辞职生孩，家庭收入锐减，孩子的开销又大，还要负担她们的学费，这就让她心里发堵了。

没等陈阳挂电话，她就抱着孩子起身打开了里屋的门，就这么站在门口，盯着他。

陈阳收起电话，脱衣换鞋，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说：“你喂完孩子给我煮碗面吧。”

肖雪喂完了孩子，但冷着脸没动。

陈阳知道她不高兴，也懒得说话，自己去厨房了。

肖雪跟在后头，“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陈阳知道她指什么，但不说话。

肖雪不依不饶，“难不成以后念高中上大学还要你出学费生活费？咱们已经开支够大了，看看这住的什么房子，别说买房了，连个像样点的房子都租不起，你还要资助她们到啥时候？”

陈阳不高兴了，说：“她们是我妹妹，我供她们上学不是应该的吗？再说我问你要过钱吗？”

“陈阳，这话我可不爱听了。我当初跟你裸婚，是奔着你是个勤奋人去的，以后房子车子都可以慢慢挣。但这些年，你挣的钱都花在了她们身上。往后多年我不能工作，你一个人挣钱，这要到猴年马月才能买上房？你让我们母女就住这种房子？”肖雪说着用力指了指这三十来平、装修简陋的民房。

她刚怀孕的时候就说要换个大一点的小区房，以后有了孩子没人照顾，她连个外卖也不能叫，快递也收不到，非常不方便。但陈阳一直以负担重、没必要为由拒绝。

不换就不换吧，当时在家吃饭的次数少之又少，需要啥东西也在下班途中就顺手买回来了，没多大感觉。

但孩子出生后，陈阳出门上班了，朝九晚九的，肖雪一个人在家带着孩子，需要啥东西也出不了门。有时家里没菜，肚子饿了叫个外卖也送不到，网购了东西还得走上三五百米去快递点取，加上孩子不好带，累得腰酸背痛直不起身，睡眠严重不足。

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时常把她淹没。

原本打算忍一忍就过去了，她理解陈阳的辛苦，就算坐着月子，她也从不让他夜里带孩子，怕影响他第二天上班，最多只在休息日孩子乖的时候让他看一会儿，一哭闹马上抱过来自己哄。

但她的善解人意换来的不是他的理解，而是变本加厉地满足他老家那个无底洞。那些都是她作出了巨大牺牲换来的。

见陈阳没回应，肖雪继续说，“要到什么时候才算结束，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为自己作打算？”

陈阳终于恼了，“你别那么矫情行不行？不就生个孩子吗，看把你能的。我妈那时候条件比现在艰苦多了，不照样带大了我们仨孩子？”

肖雪怒火腾地燃起来，据理力争：“现在能比那时候吗？那时候只要有口吃的、不灾不病就行，现在的消费这么大，养个孩子容易吗？你算没算过账？再说你爸妈又不是没收入，凭啥他们任何开支都找你要啊！”

“你他妈别说了！”肖雪还没说完，就被陈阳大声喝断，“我挣的钱我还不能做主了？我供我妹妹上个学还需要你同意？那可是我自己的家，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现在你开始计较了……”

孩子被吵醒，大声哭起来。肖雪的心被他这番话刺得生疼，也顾不上孩子，大声和他吵架。

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他们吵得惊天动地。这场战役似乎没有停止的时候了，直到听到动静的房东敲开他们的门，把他们训了一顿。

陈阳面上挂不住，二话不说穿衣穿鞋带上东西就摔门而去。

肖雪被孩子绑住，想走也走不了，看孩子哭得满脸通红，她一边抱着走动一边喂奶。孩子似乎受尽了委屈，赌气不吃奶，身子扭来扭去，四肢乱动，差一点儿就从手里滑落。

肖雪心惊胆战，把孩子放到床上，也顾不上哄了，忍着满身酸痛，趴在床沿崩溃大哭。

2

一天晚上，陈阳回来的时候后面跟了两个小姑子。

肖雪很意外。陈阳解释说：“这不国庆放假吗？她们想出来旅旅游，我就让她们过来了。”

肖雪嘴上说着要来咋不和我说一声呢，啥准备都没有，心里却算着一笔账：她们这一趟出来的费用一定是陈阳付的，来回路费、吃喝玩乐加上买买买，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儿想去的地方、想要的东西多了去了，费用断不会低于一万吧！

果然，几天后她们回来，手里大包小包地拎着，进门往地上一扔，也不收拾，洗完澡换上新买的衣服，就躺床上玩起了手机。

肖雪才注意到她们的手机也是新的，以前没听说过她们有手机，估计现在大了，同学们都有，她们也不能落后。

肖雪粗略估计了一下，俩手机加上那些服饰，一万块钱打不住，现在商场里的衣服动不动几百上千的。陈阳到底给了她们多少钱？看看这简陋的出租屋，简直和她们高端的消费水平不搭啊。

肖雪懒得过问她们的事，抱着睡着的孩子进里屋，掩上门。

放下孩子，又轻轻抓住孩子的双手以防她惊跳，怕惊醒孩子，她固定着姿势，一动也不敢动。十五分钟后孩子终于睡熟了，她放开孩子的手，抑制着动作倒在床上，捏捏酸疼的肩膀想要躺会儿。

这时外屋却传来一阵大笑，夹杂着对电视剧角色的讨论。肖雪惊恐地看向孩子，果然孩子微微睁开了眼睛。她着急忙慌地开门出去，示意她们不要发出声响，孩子在睡觉。

进来，孩子已经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了。肖雪无奈地叹了一声，趁孩子还有点睡意，赶紧抱起来重新哄睡。

孩子眼睛终于又眯上了。可还没松口气，门被“哐当”一声撞开，大姑子急着看电视，急匆匆地跑向厕所，然后冲水，又急匆匆地跑回去。

孩子在这一系列声音中终于醒透了，咧嘴哭泣。

一股想要杀人的冲动包围了肖雪。

陈阳回来，问两个妹妹吃没吃饭，她们看着手机头也不抬地摇头就问，“肖雪，你咋不做饭呢？”

肖雪满脸怒火，不说话。陈阳听到了她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声，微皱眉头，下厨去了。

三菜一汤已摆好，三兄妹边看手机边慢悠悠地吃饭。

肖雪把孩子哄睡了，一放到床上又醒，只好再次抱起来哄睡，为了安静地吃顿饭，她不敢再把孩子放床上了，而是抱着坐到餐桌边。

没动两下筷子，孩子又开始扭动，匆忙中一滴菜汤从筷上滴落，在孩子袖口印了一大块。

又洗不掉了。

看着无动于衷的三个人，肖雪心烦意乱，把筷子“哐当”往桌上一扔，再次起身哄孩子。

陈阳听到肖雪摔筷子的声音，顿了一下，没说话，继续吃饭。直到收拾完碗筷，两个妹妹去了外屋，才沉下脸说道，“你甩啥脸色呢？妹妹们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你就不能热情一点？”

肖雪压着怒火，沉声道：“她们来一趟花你一万块钱，你叫我热情？”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亲人之间的快乐难道不比钱重要吗？钱可以再挣，亲情是拿钱能买的吗？”

肖雪再也忍不住：“她们是你的亲人，我就不是，是吗？你光顾着她们的感受，你想过我的感受吗？这么多人挤这么小的房子，孩子哭闹只能抱着原地打转，连个小推车都放不下。孩子没有一个安静的环境可以睡觉，做饭吃饭上厕所都要穿过这屋，这破隔断还不隔音。你每天晚上睡得死死的，你根本不知道我整夜整夜是怎么过来的，我晚上不能睡，白天也不能睡，你想让我死吗？”

肖雪一口气说完，泪流满面。外屋突然安静下来。

陈阳朝外屋偏了偏头，压低声音说：“你小点声，还有俩妹妹在呢。她们不就来几天吗，又不是天天在这里。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我的压力也很大，一大家子都指着我呢……”

肖雪忍无可忍，敞开嗓子说：“你压力大关我什么事！从结婚到现在，你的钱有多少是用在我身上的！要不是你妹妹你会压力大吗？！”

“离婚！”陈阳用两个字打断了肖雪义愤填膺的控诉，“都说了不要提家人不要提家人的！”

肖雪目瞪口呆，心掉到了冰点。她用力闭上眼睛把眼泪挤出去，然后绝望地点头道，“行，离吧。”

她再也不想说话，抱着孩子，默默收拾行李。这个家，她一分钟都不想再待下去。

3

半夜，寒风呼啸。

肖雪胸前背着孩子，背上背个大包，手里拎着个大旅行箱，来到了一家宾馆门口。

安顿下来后，把睡着了的孩子放下。

终于没有人发出声音了，她躺在床上，眼泪决堤。

从陈阳嘴里出来的离婚俩字犹如在耳，在她收拾东西的时候他没有阻止，她出门了他也没有追出来，直至现在，手机里也没有他的任何电话或信息。

在她刚生完孩子，身心尚处于谷底的时候，就因为提了一嘴他的亲人，他要坚决地抛弃他们母女。

不要提家人，我和孩子都不是他的家人……

心如刀割。

她回想着三年来，他们是如何恩爱甜蜜、从未脸红，在每一个景点、电影院都留下过他们的欢声笑语。

可就在这短短的半年里，他们每天吵架，互相看不顺眼，直至他第一次提出离婚！

肖雪明白了。以前的甜蜜，都建立在她的经济基础和善解人意上。也对，她没要彩礼，不要求办婚礼，不用房子车子，孤身从遥远的地方嫁过来，婚后也是自己挣钱自己花，还时不时给公婆带个礼物，给妹妹们买件衣服。他们以零付出换得这么个大活人，能不高兴吗？

后来她辞职，没了收入，眼看着要把自己的存款花光了，以后都只能指着陈阳来养活了，他们还能包容她的小脾气吗？可她刚好处在最容易抑郁的产后，最需要人来包容和安慰的时候……

肖雪醒来时，天已大亮，枕头被泪水洇湿了一大片，湿凉湿凉的。宝宝在一旁睁着眼睛，安安静静的，小家伙似乎体谅妈妈的处境，睡了这么久，醒来也不闹。

看着宝宝滑滑嫩嫩的小脸，肖雪的苦涩裂开了一道口子，渗出些许甜蜜。

打开手机，没有未接来电。点开微信，陈阳留言说他送妹妹们去车站了，冰箱里有做好的菜，叫她回来热了吃。语气若无其事，不咸不淡。

往窗外看去，车水马龙，忙忙碌碌。城市的建筑一望无际，哪里是容身之处？有三两个较熟悉的前同事，但带着个孩子，怎好去打扰？

回身看了看孩子和行李，想想银行卡里所剩无几的余额，心里一阵畏难。

当初有工作时，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以后还要买房，不舍吃穿。也不问陈阳要钱，反正她挣的够自己花了。

结果怀孕后，依然只能花自己的钱，已然成了惯性。

闹吗？这就是闹的下场。任她闹，没人配合她，满足她。她要是不想颠沛流离、一个人经历那所有的艰难，就顺着他施舍下来的这个台阶，乖乖回家看脸色去吧。

4

肖雪开始计划重拾专业。

她之前的工作是平面设计，虽荒废良久，但接触了那么多年的东西，只要重温一下就能如数抓回来。

现在孩子能睡上整觉了，夜里一两点睡觉，直到上午十一点左右才醒来，白天还能睡上两觉。她给自己五个小时睡眠就足够，其余时间都可以用来做事了。

孩子不闹腾的时候，她一边带孩子一边在手机上学习各种理论知识，孩子睡了，就打开电脑实践。

两个月后，肖雪在威客网上的店铺开起来，并发布了作品，也加入了各种相关的社群，认识了一些业内人士。

起初业务包括影楼后期设计和网店设计，后来根据需求调整为主攻后者。

她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太累。

订单慢慢多起来后，肖雪开始力不从心，很多时候要围着孩子打转，一些紧急的单子没法按时完成，就只能推掉。

她试着找别的外包公司分流，但很难找到合适的渠道，产品质量参差不齐，伤害客户，就只能继续一个人顶着。

充实起来的日子，阴霾一扫而光，虽然每天累成狗，但和死水般的绝望相比，还是快乐的。

她喜欢这样的生活，钱包渐渐鼓起来，前方的希望越来越清晰。

对于陈阳，自上回被他在心口狠狠地刺了一刀后，原来的甜蜜和信赖已经完全消失了。他今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有没有和别的女孩聊天、独处，都已经不在肖雪的关注范围了。想来以前自己无所作为，都是因为一颗心全给了儿女私情，分心乏术。

在她打拼期间，陈阳的态度暧昧不清，不支持，也不反对。夜里她在电脑上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孩子突然醒了，陈阳依旧呼呼大睡。周末偶尔提出要带她和孩子去公园玩，太忙太累，她也拒绝了，他也就客客气气地退到一边，再也不表现出新婚燕尔时那种霸道的温柔。

他们已经撕破了脸皮，装也装不出和睦的样子，就这么冷着，晾着，吊着，等着，谁也不主动低下身求和。

5

两年后，肖雪在某商住楼租了个五十平的一居室，客厅办公，卧室睡觉。她带着孩子搬了过去。招了两个女孩做助手。

搬过去后的第三天，陈阳才反应过来，肖雪决意离开他了。这两年，他疏于关心她，甚至都不知道她已经有能力自己出去租房子了。

他痛哭流涕，求她们回来。

肖雪无动于衷。

他要过来和她们一起住，说无论她们在哪里，他放弃工作也要跟着他们。

肖雪突然觉得很丑，他的嘴脸很丑，自己当初放弃别人，和他裸婚的行为也很丑。她说，“我永远不会回去了，等你哪天想通了，咱们民政局见吧。”

陈阳转而在语言上下功夫，如刚认识时那样甜言蜜语问候，发充满爱心的红包。

他搜集孩子和爸爸的大量搞笑视频，每天一个发给她，还在购物车里添加了好多孩子的衣服和玩具，说要买了送过来。

肖雪只觉他丑态毕露，冷眼看着，懒得接招。就算人在跟前鞠躬尽瘁，她也未必会回转心意，何况只能隔空示好呢？

哪怕陈阳照顾孩子多一点，孩子有一点点对爸爸的依恋，以肖雪柔软的性格，也可能再三考虑，在此过程中如果有转机，她也未必不接受。

但从孩子出生后，陈阳早出晚归，他走时孩子还没醒，他回来了孩子已睡着，孩子几乎和他照不着面，她一人带着孩子对抗着生活中的一切。

独自熬过了那漫长的黑暗，再见到阳光时，他人的关怀就变得多余了。

但即便如此，也还不是肖雪坚决离开的理由。

她之所以悄然离开，把退路严严实实地阻断，最关键的原因还是陈阳在婚姻中不止分了心，还迈了脚。

是她在夜半浴血奋战、而他呼呼大睡的时候，肖雪无意间在陈阳锁着的手机屏上看到的，那女的一连发了三条，分别是“老公明天来找我吧”，“我洗白白等你”，“爱你么么哒”。

也是，那会她和陈阳一年到头都不亲热，俊美如他，怎可能守身如玉？只是她疲累交加，竟忘了男人是下半身动物这一茬。

曾几何时，只是想象她和陈阳能不能白头到老，他有一天会不会变成别人的人，都让她痛得吐血。

而那一刻，她的心居然毫无起伏，她就知道该是时候了。

那一刻她也顿悟了陈阳的心路历程，他对她从开始就没有那种轰轰烈烈的情感，只不过正当婚龄刚好遇上她，不止免费，还能倒贴，外表也不是看不过去。

如果她一直经济独立，懂事听话，没有索求，过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只不过怀孕后不得已失去工作，眼看着多少年都没有收入，要靠他养着，生的还是个女孩，在公婆的埋怨下，就懈怠了，开始骑驴找马。

所以后来他再回头来找她，也不过是看在她能挣钱的份上，以及，可能和外头女人闹掰了。

可惜，再傻再爱你的女人，你大刀阔斧地劈下去，也可以被斩断情丝，永不超生。

肖雪不后悔自己眼拙嫁了这么没有善心、缺乏教养的一家人。

在恶劣的环境中磨炼出来的能力和智慧，给了她最大的资本，和安全感。

所以，她会忘掉过去，重新开始，不会对自己的付出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