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一篇：闲论越剧《孟丽君》金美芳版之皇帝

          王文娟老师主演的越剧《孟丽君》有1980版和1996版，两版故事情节多有不同，演员也基本不同，毕竟前后相隔十多年。但是丽君和皇帝的演员却都是王文娟和金美芳。拍摄96版时，金老师已经在美国定居好多年了，剧组还专门把她从美国请回来担纲演出，可见金老师的皇帝之魅力迷人。事实证明这个决策真是英明无比，前后两版的金皇帝虽然风格不同，但其英俊潇洒、倜傥风流却是一以贯之，迄今无人能及。其唱腔之高亢清越，足可绕梁三日；其身段之修长飘逸，恰似玉树临风；其眼神之晶莹灵动，真可勾魂摄魄；其扮相之神采飞扬，实在令人心折。我大爱金老师的皇帝，甚至胜过了丽君和少华。

        80版的金皇帝，我认为其风格可以用“倜傥风流、年少多情”来形容。少年登基，朝中有贤臣辅佐，后宫有母后宠爱，唯一的烦恼不过是每天坐朝时要听几个老臣唠叨，但是朝堂上有一个好丞相啊，才高貌美，料理政务井井有条，不消皇帝多费心思，遇事只要信任地问一句“丞相你道如何”，丞相便有一个好主意拿出来，于是便众人钦服。这样的安乐天子真是万般都好，每日里开心自在得意逍遥。边疆虽然小动干戈，但亦有良将前去平定，大功告成凯旋回朝，正在志得意满之际，却因赐婚引起了一点小小风波。皇甫少华情急之中，拿出了丽君的画像，皇帝一见之下，顿时倾倒，惊为天人，那一句高亢回旋的“妙啊”，那两条上下翻飞的水袖，把小皇帝那惊艳、喜悦、赞叹、爱慕的心情表露得一览无余。好一个亭亭玉立画中人，疑似那九天仙子下凡尘，后宫粉黛多多少，几曾见似这般倾国倾城。几句唱腔把个少年天子见美色而生爱慕的心情刻画得活灵活现。唱到最后，金老师的小皇帝还得意地跷起左脚，身子一上一下地摇啊摇，完全是一个被娇宠惯了，一向随心所欲的小小少年嘛。

        听闻孟丽君女扮男装，就在朝堂之上，小皇帝登时来了兴致，拿着画像四处寻找。看了一圈没见到与画像相似之人，于是习惯性地转向丞相，想让丞相来帮忙寻找。却不料转头之际，突然发现丞相的面貌与那画中美人如此酷似。他犹自不敢相信，从不同角度看了又看，又展开画像相互印证，终于确信不是自己一时眼花看错了。这时小皇帝那一副喜从天降、心花盛开的模样，真是让人忍俊不禁，从而把金皇帝爱到了骨子里头。

        小皇帝装作不知道谁是丽君，斥退皇甫，得意洋洋地拿着画像回宫了，转头便安排了君臣两人同游上林。龙车凤辇被丞相拒绝后，两人骑马出发。时令正值三春，御苑美景怡人，丞相是暗自谨慎，皇帝是喜悦在心。几番试探对答之下，皇帝发现丞相果然不但容貌美丽，而且才华出众，品貌俱佳后宫无人能及。小皇帝兴奋得意之下，调皮地用马鞭拂动柳丝，㧕丝却挂在了丞相的头冠之上，看着丞相羞窘之态，小皇帝那一笑与学校里那些恶作剧揪女生小辫子的小男孩简直是一模一样嘛。

        天香馆这段，小皇帝以少年男子的直爽，明明白白地倾吐了心声。愿与卿吟诗赏画常聚首，愿与卿说古论今更亲近。愿与卿共掌乾坤理朝政，愿与卿时时刻刻不离分。郦卿啊，人言富贵在青春，莫使明月对空樽。唱到最后一句，那神采飞扬的少年天子，手中拿着扇子在空中俏皮地挽了几个花，真是一下子把人的心都醉倒了。金老师的小皇帝实在是帅呆了酷毙了，就是一个真正的男子，也难以及得上金老师的倜傥风流啊。这一段我曾一口气反反复复看了不下二十遍，只觉得无论是扮相还是唱腔，无论是身段还是眼神，金老师的小皇帝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恐怕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峰了。

        96版的金皇帝，又是另外一种风格，我的形容是“尊贵风流、皇家气象”。没办法，无论怎么评价、谁来评价，“风流”两个字是必然少不了的。金老师扮演的小生就是个风流种子，一路风流过来的，文采风流、扮相风流、身段风流、眼神风流，无论哪个角色都是从骨子里透出来风流，而且风流得大气、风流得潇洒、风流得让人不知不觉中便为之倾倒、心生爱慕。曾看过她在《金玉良缘》中扮演宝玉，水袖一甩、眼风一飞，那股风流是终于娶得林妹妹，多年夙愿一朝得偿的欢喜和满足。待到转身面对妹妹倾吐心声“此生得娶林妹妹，心如灯花并蕊开”时，却是一霎时便端颜正容，发自内心地真诚和郑重。没办法，我就是喜欢金老师，无论她演哪个角色，我都认为是所有人中最好的。

        回来接着说96版金皇帝。80版的皇帝是少年，96版的皇帝是青年。他不再是那个千娇万宠、调皮任性的男孩了，而是一个大权在握、英明威严的帝王。他与丞相君臣相得，却完全是明主对贤臣，“敏感词汇已被屏蔽”行赏，将郦卿擢拔为相，君臣携手，正要同心鼎力共写春秋。见到皇甫的本章，他又惊又疑，却没有贸然相信或否定，而是和颜悦色询问丞相是何方人氏，又问梁丞相，以他看来丞相与其女儿婚姻是否美满。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转而询问皇甫少华，见皇甫依然坚持自己的说法，他便把本章给了丞相，一边密切观察丞相的反应。听到丞相一番入情入理、慷慨激昂的驳斥后，他心中首肯，面上微露激赏之色，严词斥责皇甫朝堂之上戏弄大臣，那一种威严天成的皇家气象让人不由自主地为之凛然。待到见到丽君的画像，他心下暗自沉吟，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有右手轻轻敲击倚枕，透露他心中正在举棋不定。毕竟是个英明的帝王啊，他从丞相、少华、孟父等诸人的反应中，已经看出了真相，但是他并没有当场揭穿，反而断然驳回了皇甫少华的本章。退朝之时，他步下龙椅，又回身示意内侍拿上画像，然后沉稳威严地离开大殿，完完全全是一副君心如海、莫测高深的帝王形象。

        回到内宫，他独对画像，饮酒沉思。画中的女子固然美丽，而更令他心动的却是她女扮男装、入朝为相这亘古未有的胆略和才识。他不由得油然升起将她起据为己有的念头。是啊，这样的旷世奇女，哪个凡夫能够匹配、谁家府邸有幸能容？身为一名雄才大略的君王，正该有这样的绝世佳人相伴，江山美人两相辉映，美人如玉、江山生光。他的爱慕，是成人的爱慕，既有对她美色的倾慕，更有对她才华的欣赏。

        上林同游一段，君臣对答极为精彩，充分展现了两人的心思和才智。皇帝是隐隐约约来挑动，丞相是疏疏淡淡话藏锋。皇帝是棋逢对手，丞相毕竟才高一筹。几番试探对答之下，却更加深了皇帝的爱慕之情。于是天香馆中，皇帝势在必得地表示：名花应属帝王家，欢承雨露恩惠长。一朝访得孟丽君，天香馆，权做金屋把娇藏。这样的霸气、这样的把握，虽然在现代人看来有点居高临下，但就皇帝而言，自是帝王该有的心态，而且被金老师这么千回百转地一唱，其实也挺让人心动的哦。相比之下，曹银娣老师的皇甫少华就稍显柔弱了些，扮相上自是俊美无俦，但在男儿气概上，却是远远不及剧中帝王了。不过话说回来，这版的皇帝非常强势，不是丽君所能左右的，而少华却是痴情一片。为婚后幸福计，丽君还是与少华匹配更加合适。

        微服私访一段，是我的最爱。这时皇帝已经拿到丽君的绣鞋，明明白白地掌握了证据。他更服易装，前来相访。一句“东风泄漏春消息”，满满地唱出了他的胜券在握；一句“君臣三年如一梦”，是他笑丽君也笑自己。看到丽君还在那里正颜反驳、不肯承认，他哑然失笑，不慌不忙地拿出了绣鞋，那一刻，他是何等的得意、何等的促狭。他端起架子吓唬丽君：欺君之罪大于天，按律该当处极刑。背过身去，脸上的神情却表露了他心中的好笑与宠溺。谁知丽君却道甘愿领死，他不由得好生无奈：这个小女子啊，怎么就不能体会他的一番苦心呢？三年君臣，他哪里忍心治她的罪啊，若是真要治她的罪，那他又何必以天子之尊，冒风雨、踏泥泞，扮作一名小黄门？他于是放下帝王身段，亲口吐露自己的一片情意：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不及一丽君。君臣三载心相印，朝夕相处情早生。那句“卿虽冷面如冰雪，孤却无日不痴情”，被金老师唱来，端得是既埋怨又自嘲，既真挚又深情。我第一遍看这版时就被这句深深打动。就为了这一句，虽然这版的皇帝自始至终都是居高临下、处处强势，我却还是觉得，其实无论从才华的高度上还是思想的深度上，他才是真正堪配丽君的那个。孟丽君固然是个旷世奇女，金皇帝却也是位一代天骄啊。只不过婚姻之中，两强相逢，未必就能够幸福罢了。

        话说金美芳老师相隔十几年，演了两版小皇帝，风格完全不同，却都是那样充满魅力，可见金老师对剧情的研究是多么深入，对角色的把握是多么到位。金老师的小皇帝我百看不厌，绝对是最爱，没有之一。可惜金老师已经居美很多年了，网上能够找到的影像资料也不是很多。不过，只这两版小皇帝，也就足够成就金老师的一座丰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