橱柜，奶奶和推圈

这是一对饶记推圈，54圈口，每只不到30g的克重，特意做了柔光。内刻四个章: 饶记，足银，庚子，春。推圈是我最喜欢的银镯款式，很有古典韵味，温婉，灵动而且别致。
之前上学的时候，每年寒暑假，我都会随着爸爸一起去在另外一个城市的奶奶家。因为爸爸也是老师，所以寒暑假都在一起，每年倒是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奶奶家的。
奶奶家有一个双开门的红木橱柜，柜门上有包着铜皮的圆圆把手。好像柜子的四角上还有雕刻的镂空祥云花纹，积年时光，雕花的地方已经落满了灰，坑坑洼洼的也没人去收拾。柜门上有一把老旧横锁，也是铜的。年月长了，隐隐有些泛红。锁是永远锁着的，要是也是一直挂在锁边上，像是怕丢了。每年回去，我都要去翻那个橱柜。
把钥匙插进锁里，向着橱门转半圈， "咔哒"一声，锁就开了。再拉着把手把门拽开，有"吱吱嘎嘎"的声音。想来是江南太潮湿，木头都有些变形了。打开门就能闻见浓郁的樟脑，灰尘和一点点霉味。其实每次都是同样的东西，没什么增添，我却按捺不住有些兴奋好奇。
橱柜有两层。下层堆着些被面，缎子以及别的一些布料，不甚有趣，我不爱翻。奶奶会做衣服，也会绣点花。我小时候就穿她做的小背心，小汗衫，小短裤，小裙子啥的，她会给我绣点东西在上面。绣的不十分精细，有时候小兔子的耳朵绣短了，看着就像只小狗。我渐渐长大，穿不下的那些衣服就被她收进橱柜的上层。其实也没有人会再去穿了，奶奶也不舍得扔掉，说将来谁有了孩子，还可以给小孩子穿。
上层和下层之间有一个夹层，做了两个窄窄的抽屉，每个也就一尺来宽。左边的很难打开，抽屉变形了，不太顺滑。里面是爷爷奶奶的结婚证，病历，储蓄卡等等的一堆纸头。我好像还见过几张粮票，早就过期了，不知为什么当年没有用掉。我很少打开左边这个抽屉。
右边这个抽屉却是我最喜欢的，很容易打开。里面有一个镶着螺钿贝壳的首饰盒。里面放着几个奶奶年轻时候的首饰。好像有几对有些变形的金圈耳坠; 几个金戒指，也都是老气的款型， 还有一只金镯子。奶奶从来不戴，嫌沉甸甸的做事不方便。后来她年纪大了，就更不愿意戴了。每每笑说:"不能戴了，不能戴了! 这么大年纪还戴这些，人家要说'老妖怪'的。"
首饰盒里另有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几块玉。有一个青白色的寿字玉佩，下面垂着红色穗子; 一个白玉的寿桃，挺油润的，我爸说他小时候总爱玩这个;还有一个奇形怪状有红沁的雕件，刻着一只蟾蜍和一个娃娃。我也不懂那是什么，只觉得曲哩拐弯的挺有意思。奶奶信佛，家里供香的时候我就拿着它放在香水面，看着烟雾从一个一个小孔里散出去，觉得好玩。后来才知道，那是个帽顶，刻的是刘海戏金蟾。
抽屉里还有一个饼干盒子，打开之后，用红布包着一对银推圈。温柔的银色，衬着红色布料格外好看。 我总爱把它们套在手腕上，听它们"叮叮当当"互相碰撞的声音。彼时我戴着它们太大，一滑就滑到靠近肘关节处，却也喜欢它们的触感。翘一翘兰花指，戴着它们转两圈走几步，好像自己就是爷爷故事里的人。奶奶说，那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那是我见过的第一对推圈。
后来年岁渐长，上到高中，学业忙起来，寒暑假回去也没那么频繁。 难道去，就更觉得爷爷奶奶老了。奶奶还是把我当孩子，有什么好吃的总要留给我。 其实很多时候，那些东西都坏了变质了不能吃了，她就唉声叹气说"太浪费了"，又放几天，实在不行，再去扔掉。这样的次数多了，我就告诉她，有好吃的自己吃，我最开心。 而且现在也方便，东西都是容易买到的。说了几次，还是不改。她觉得好的又藏起来，等我回去了又像献宝一样拿给我。 再说她，她就低着头说:" 不由人呢，想留给你吃。"
再后来，我大学期间出国，然后移民，长年生活在国外。最近一次回国，已是两年前。 去看她，她已经一些不认人了，总喊错我的名字。有时候把孙辈的名字都喊了个遍也没喊到我的。 我说，是我呀，奶奶，我说小X。她会一脸惊讶，小X? 哪儿能呢? 小X不还在你娘怀里抱着吗？咋恁大了!她拉过我的手笑起来，嘴里只剩几颗牙了。我走的那天，她攥着我的手臂，另一只手背不停的抹眼睛。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眼泪水都少了，也不见泪珠子掉下来，只是眼眶红红的，眼皮都起皱了。
奶奶已经91岁了，我爸说近来她更加糊涂了。在家每个房间每个房间的走来走去，还一趟一趟往阳台跑，然后站在窗口向外看，嘴里还咕哝:"家里的人呢? 一个一个怎的还不回来?"
孙辈们出国的出国，成家的成家，有空的就周末去看看二老，买些东西去吧，也总被埋怨瞎花钱。我爸说，她几次拉着我姐的手喊我的名字，这是想我了。
人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 小时候觉得回去时假期时的例行功课，到现在已是奢侈。 今年我本想趁着年假，回去看看他们，因新冠未能成行。 故打了一对推圈，取名"霜月"，愿花能长好，月能长圆，人能长在。